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宣公十论

宣公十论 (第1/2页)


  
  终宣公之世,鲁无效于晋,而晋亦若忘之。晋无忌于鲁,谓有俟焉可也。鲁不忌于晋,以逆得国,而犹莫之效,则其料晋之必忘,而因忘晋也甚矣。
  
  故当宣之世,晋以失霸于山东。
  
  齐桓之霸,鲁成之;宋襄之霸,鲁败之;鲁亦重矣。晋文之霸,非鲁成之;晋襄之继霸,则固深有求于鲁也。深有求于鲁,鲁亦不轻。失鲁而后齐张,齐张而与晋亢,则楚且乘齐而以为援,是晋尽丧东诸侯以渐授之楚也。
  
  故鲁忘晋而东国离,宋乃益孤。晋之所与同好恶者,孤宋而已矣。《春秋》书晋人宋人伐郑,辽戾寒凉之色形矣。宋孤,则郑压之。《春秋》书宋师败绩,获宋华元,土崩瓦解之势形矣。之二形者,无霸之征也。
  
  晋无鲁则无宋,无宋则固不能以有陈、郑,将争之于汝、颍,或掣之于济、泗。项羽之制于汉也,此而已矣。
  
  迨其后,齐失鲁而后晋复张,乃以有鞍之捷,宋、鲁合而后晋复竞,乃以有鄢陵之胜。
  
  《诗》云:“萚兮萚兮,风其吹女。叔兮伯兮,倡予和女。”莫之和则或吹之,何足以与立哉!
  
  二
  
  不虞之誉,或有自来。赵氏之得誉于晋,盾躬弑而犹曰宣孟之忠。彼亦有以致之也。盾之得政,晋师不出于山南者十三年。
  
  迨夫楚人锐志北图,郑叛以应,聊整师以出,逍遥往复委宋于郑而不救,偿秦怨于崇而不力,若进若退,未尝有一矢之遗也。夫好逸而恶劳,安目前而忘远虑,民之情也。晋之初兴,未得诸侯,迨文、襄踵起,日戮力以勤天下,而民亦劳矣。盾固知其可市而戢兵以市之,故晋失霸而盾得晋,贾细人以呴沫之恩,收死士以自卫,而重用之于私斗。然则群晋之人,岂唯童心之夷皋是憎?
  
  武、献、文、襄,咸视为虐我之仇而忘之矣。武师其智以建弭兵之策,天下之兵弭,晋弗弭也。晋兵弭于天下,赵氏之党,弗弭其兵于晋也。休养死士于私门,故以逐荀、范,灭智伯,沛然一因其力之有余,于是蔑周分晋,寝处燕颐,使韩、魏与齐匹立,而几以帝。
  
  呜呼!盾之智,施及后世,如是其深也,则其视晋霸之失,如浮沤之散而不恤,又何怪乎!
  
  夫赵氏市民,民争偿焉。然则/民固可罔,而天下亦可以逆邀邪?曰:赵之市民,天理之逆也。
  
  民之市于赵,天理之顺也。春秋之用兵亟而莫甚于晋,东难齐,西难秦,北难狄,南难楚。虽有可战之民,而困于四战,则汔可息肩而乐与之息肩。
  
  民非怀赵,夫亦以自恤也;天非奖赵,姑亦以纾民也。治乱之数仍于不得已,而当其尤乱,猝无太康之望,则姑无问逆顺以纾民焉。此天之所不与圣人同忧也。
  
  梁、陈涂炭而姑息肩于周、隋,宋靡金淫而姑息肩于蒙古。息肩者终不可息,夫然后治以开焉。故赵终亡于秦,而秦遽亡于汉,小逆而大顺,天岂爽哉!
  
  呜呼,民之姑息肩也,生非固生,乐非固乐,以贼为忠,以异族为心腹,惠乍饵之毒,乍隐焉,未旋踵而棘生其目。“终鲜兄弟,谓他人父。谓他人父,亦莫我顾。”乃以悟所与者之非,不亦悲乎!
  
  三
  
  齐桓起,天下诸侯无自相战者。诸侯之复自相战,自大棘始。晋委郑于宋,宋无望于晋,不得已而与郑战。晋委郑于宋,郑无忌于晋,恃楚而与宋战。
  
  晋置诸侯而君臣相图,楚斗中国以乘毙而收利,宋、郑不揣,贸贸而争,于是而天下之无霸稔矣。天下无霸则诸侯贸贸以争,故《春秋》之义,不得已而奖霸,霸之诚不可无也。
  
  乃天下无霸,诸侯遂贸贸以争,则春秋诸侯其不足以自立久矣。贸贸以争,非徒背道而崇恶也,抑舍安而即危也。
  
  故郑之战宋,郑之大惑也。郑既无晋,而犹可有宋。宋,郑之辅也。尽力以争于宋,覆其车,禽其将,以为楚效,而郑孤矣。
  
  郑孤,则存亡之命,唯楚之志力是视,故日奔走于楚,而国卒破,牵羊肉袒之辱,郑不失宋,无此也。
  
  宋之战郑,尤宋之大惑也。晋不能有宋,宋犹足自为国也。而为宋外屏者郑。郑北事晋而宋安;郑南役楚而犹不足为宋祸。
  
  宋有获车俘将之大怨于郑,势成乎不可复合,故委郑之存亡于楚,楚乃以无忌于郑而席卷之。郑破未几,宋以易子食、析骸炊而受盟焉。郑不破,宋无此也。
  
  天下即无晋,宋何不足以自立?天下苟无楚,郑将何挟以自逞?春秋诸侯,贸贸其如斯也。
  
  失势而乱,得势而骄,力趋于亡,未或愒焉,其不滨于尽以归楚者,非霸其何恃焉?子曰:“管仲相桓公,霸诸侯,一匡天下,民到于今受其赐。”此之谓也。
  
  四
  
  晋灵弑之明年,晋侯伐郑,郑及晋平,自是而晋、楚之争陈、郑者九年,而楚终得之。盖赵盾之初,非不欲得陈、郑以自张也。灵公尸位十有四年,未尝一躬将而亲执牛耳。盾以内惎之情,浮沉以游天下,若将茹之,若将吐之,皆不力也。灵公死于其手,而后扶所弈置之黑臀以出,亟平郑,旋平陈,争陈者再,争郑者四,两盟诸侯,而介卫以合久不相事之鲁,至是而盾之事中国也亦已勤矣。呜呼!方其弗勤,犹未失也。迨其勤而后失之,人知祸之所自成,而不知所自积,则几令祸首之不章也。
  
  当盾之志内弑而堕外功,宜其失也久矣。然而且不失者,楚之有越椒犹盾也。以盾争盾,以椒争椒,姑若不忘外事,而幸保其大衄,以苟养其民而成其志,两俱不力,而姑听宋、郑之自争也。越椒死,庄自为政,椒也浮沉之局已改于楚,而盾故盾也。
  
  习于浮沉者,国人安之,郑国狎之,敌末视之,区区挟所弈置之君,急用其兵,求诸侯于久失之余,其将能乎?幸哉盾之速亡,而林父兴,受其败,犹知悛也。故收功于狄,而郤克承之以抑齐,而固鲁、卫之交。
  
  藉盾不亡,晋亦救亡之不给,敢望此哉!故越椒戮而楚兴;赵盾不受诛而晋熸;武三思未翦而中宗再弑;张邦昌不伏法而兀术渡江;方从哲以优礼去而辽广踵陷。国是未明,人心未涤,静则日削,动则遽衄,祸之成也,非当其祸者之罪久矣。荀林父之受败,不足过责。
  
  五
  
  利之所成,害之所生,相沿相乘,未有已也。然则非正谊以择其大,而欲穷其委之归也,难矣。不善为谋者,一端而止;善为谋者,至于两端而竭。
  
  两端之外,逶迤以无穷,不可知已。晋之争陈、郑也,死争之陈、郑之郊,一端之智也。楚西图郑,故伐陆浑;东图陈,故疆舒、蓼。乘陆浑以临郑,凭高而下之势也;卷舒、蓼以临陈,拊背以扼膺之势也。
  
  且楚伐陈、郑,晋之所必争也;疆舒、蓼,伐陆浑,晋之所莫能争者也。其名不逆,其义不悖,其地不夺之中国而人无争,其势疏远而不怵人以急,其谋隐以迂而不示人以锐,卒以此收陈、郑于股掌。击之彼而取之此,得之外以制之中,知用两端而术亦工矣。呜呼!亦孰知其更有不可知者存乎?楚之有吴祸,自舒、蓼始矣。
  
  吴、越之无事于天下,忘天下也。忘天下者,亦唯天下之忘之也。天下忘之,彼因忘焉。曹丕之所谓囚亮于山、囚权于水者,亦一术矣。楚疆舒、蓼,以西临陈,而不忆其东之且临吴也。临吴则势不可以置吴,而必盟吴,吴于是不得不率越以受盟于楚。盟吴、越,而后楚有吴、越;楚有吴、越,而吴、越亦且以有楚。两相有于心而不相忘,巫臣之以纾吴忌而教之叛,决湍之势也。
  
  故盟吴之后十七年而吴祸起,且楚亦唯是介吴之习忘夫下,速起而要之耳。使吴之有早觉也,率越通晋,薄其既老之师于滑汭,楚不得有归辕矣。吴失之于滑汭,而死争之于巢、州来,吴之钝也,非楚庄之先料而可保者也。
  
  由是言之,而楚之伐陆浑,临商、洛、函、渑之户以逼秦者,亦幸秦之老于谋而不遽耳。秦之持楚也坚,用楚也大,故其争楚也不遽,临其户而若弗觌焉。使秦而先轸也,楚亦不得有归辕矣。以陆浑制郑,以舒、蓼制陈,两端之智所及也,而视晋为工。得志于陈、郑,而不能有,启秦、吴之忌,以相继而受败亡,非两端之智所及也。秦姑无竞以待其敝,楚之不敌秦久矣。夫为两端之智以摇天下者,亦如此矣乎。两端尽于阴阳,阴阳穷于变通,变而通之,存乎其义,非小智之所可至,是以君子弗尚也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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