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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9章 消失的奏章

第289章 消失的奏章 (第2/2页)

薛白借着炉火的光亮看去,只见他字迹飘逸,与颜楷相比是另一种味道。
  
  “初,姚州进奏,阁罗凤欲叛,圣人以此问张。”
  
  两列以水写成的字须臾便渗在地砖里,消失不见了。
  
  薛白问道:“张虔陀如何回禀?”
  
  李泌摇了摇头。
  
  “奏章还未回来?”薛白道,“岭南的荔枝可是三日就能到长安。”
  
  李泌道:“我不知,你若有本事,去问问中书令。”
  
  薛白笑了一下,李泌难不倒他,总归是借势,能借东宫之势,借一借右相之势也行。
  
  “那我去了。”
  
  “我帮你查吧。”李泌叹息一声,因想到李林甫也想嫁女给薛白,眼下若真让他们联姻了,东宫的处境就更艰难了,他遂道:“你到客房住下,我明日问问给事中。”
  
  “地方各道、州、藩镇在长安都设有进奏院。”薛白道:“张虔陀若有奏书回来,当首先送到剑南进奏院,且有记录吧?”
  
  “你想做什么?”
  
  薛白道:“你待诏翰林,何不去调阅进奏院的文书?”
  
  “此事违大唐律例。”
  
  “长夜漫漫,无心睡眠。我有宵禁行走的牌符,李翰林可想逛逛长安?”
  
  ~~
  
  各节度使设在长安的进奏院一般分布在东市周围的几个坊内,尤其以最繁华的平康坊、崇仁坊居多,因与尚书省选院相近,且与东市相连,最重要的是离右相府近。
  
  剑南进奏院则是设在务本坊,在国子监的西边。
  
  夜色中,薛白、李泌提着灯笼,身后刁家兄弟牵着马,缓缓而走。
  
  路上,李泌问了薛白一个与正事无关的问题。
  
  “太子、右相皆想嫁女于你,你是如何感想?”
  
  “一个道士,问这些做甚?”
  
  “道士也会想要闲聊,尤其是被好事者从被窝拉出来,在寒冷宵禁的长安乱逛之时……”
  
  薛白忽然道:“你猜,务本坊的巡视由谁负责?”
  
  李泌当即会意,小声问道:“金吾将军,李延业?”
  
  “看来,你也这般想?”薛白道,“那你我判断一致了,吐蕃人必有阴谋。”
  
  李泌本以为薛白是明确了此事才问的,因此做出了猜测,不想竟是一句试探。
  
  他摇了摇头,干脆闭嘴不谈。
  
  两人到了剑南进奏院前,刁庚当即上前拍门,声震如雷,像是把整个长安城都从夜色中惊醒了。
  
  等了很久,才有人来,把门打开了一条缝。
  
  “来者何人?”
  
  李泌拿出一枚金鱼符,道:“待诏翰林,急调一些文书。”
  
  不由分说,刁氏兄弟推开了门,薛白大步而入,冷着脸道:“奉令调阅川西半年来所有诏令、文牍,速带我等去。”
  
  他一个八品监察御史,气势比待诏翰林还强。
  
  待进了一间都厅,薛白才低声向李泌问道:“不是五品才有鱼符?”
  
  “圣人赐的。”
  
  李泌荣辱不惊,淡淡应了,亲手点了一支烛火,开始翻阅文书。
  
  薛白则与刁丙低语了两句,让他到外面盯着,方才也拿起记录查看。
  
  过了一柱香时间,李泌不由打了个哈欠,因他素来是起得早的;薛白今日则是一直到中午才起来,此时正是最精神的时候,眼睛亮得像是一只在捉老鼠的猫。
  
  “你看这里,三个月内,张虔陀进献宝货给圣人五次,当有奏章一并入京。”
  
  “不对。”
  
  李泌皱了皱眉,道:“看这时间,张虔陀进献之后,圣人命我拟旨问南诏之事,却只提到之前姚州都督状告阁罗凤。”
  
  “也就是说,圣人没收到张虔陀的奏章?”
  
  “至少这一封没收到。”
  
  “之前的呢?”
  
  “有。”
  
  薛白问道:“什么内容?”
  
  李泌本不欲说,此时却意识到事态有些严重,压低了声音,道:“天宝八载夏,张虔陀提议,把阁罗凤的一个庶弟送回南诏。”
  
  “何意?”
  
  “阁罗凤有个庶弟,名叫蒙归忠。这兄弟二人从小便不和睦,阁罗凤当了南诏王,蒙归忠便逃到长沙,张虔陀希望把他接回南诏。”
  
  “蒙归忠?”
  
  “是,圣人赐的名字,阁罗凤叫蒙归义。”
  
  薛白道:“那在张虔陀看来,阁罗凤有反意了?”
  
  “未必。”李泌道,“大唐为牵制吐蕃,助蒙舍诏一统六诏,而南诏强大之后,朝廷对它的态度自然要有所转变,扶持之余,也该有所提防。张虔陀如此提议,该是出于此等考虑。”
  
  薛白道:“我觉得我们猜对了,吐蕃与南诏,只怕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联合了。”
  
  李泌抿着嘴不答,许久才道:“还没到那一步。”
  
  “找出张虔陀的奏章看看?”
  
  “奏章到了进奏院,圣人却没看到,会在何处呢?”
  
  李泌思忖着,转过身,看向门外。
  
  只见刁丙匆匆赶了回来,一边跑一边道:“金吾卫来了!”
  
  下一刻,披甲的金吾卫锐士大步而来,喝道:“何人胆敢犯夜?!”
  
  他们手持火把,光亮映在李泌的眼睛里,之后,那双眼睛里浮起深深的忧虑。
  
  李泌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,而是知道如薛白所言,他们猜对了。
  
  在万里之外,吐蕃必定已经与南诏联合了,阻止不了了,无非是朝廷早一些知道、晚一些知道的区别而已。
  
  ~~
  
  次日,李林甫才起身,便听说了一个消息。
  
  “右相,昨夜,薛白、李泌犯了宵禁,在剑南进奏院,被金吾卫拿下了。”
  
  “还不肯认错。”李林甫叱道,“弹劾不成,薛白这是做甚?做个局陷害李延业?!”
  
  “是,右相明鉴。”
  
  “人呢?”
  
  “没敢怠慢他们,羁留了一夜,南衙现在也不知如何处置,来问右相。”
  
  “放了李泌,把薛白带来见本相。”
  
  “喏。”
  
  吩咐过后,李林甫想到,上一次见薛白,还是那竖子以手持碎瓷意欲伤他,双方从此势不两立。
  
  说来,薛白越来越不讨喜了,全无最初时的乖巧,这一次,只怕也未必能降服。
  
  如此一想,他不由感到十分无趣,有些后悔把人召过来添堵。
  
  然而,薛白这次来,态度竟有好些。
  
  “右相春安,我正有一件事要报于右相。”
  
  “是吗?”
  
  薛白开门见山,道:“据我所知,只怕南诏已倒戈于吐蕃。”
  
  李林甫听罢,神情毫无波澜,道:“你与颜真卿师徒情意深重啊,为了替他挽回名声,不惜做到如此地步。”
  
  “右相可曾看到张虔陀的奏章……”
  
  “但本相记得,当初你被太子坑杀,是本相给了你一个活命的机会。”李林甫语态铿锵,目光冷冽,“你求本相放了杜家,你求本相为你安排身世,你求本相嫁女于你。到头来,你为颜真卿卖命奔走,而屡屡悖逆于本相?!”
  
  薛白不知道李林甫为何刚过完年就发疯,还真想了想,大概是因为眼看着他自己一年比一年老,李家后继无人又结仇满天下吧?
  
  “南诏若叛了,右相的威望可就跌到底了。”
  
  “本相比你清楚。”
  
  “这般说吧。”薛白沉吟道:“吐蕃将有内讧或许是真,但他们有了私下见李延业的机会,只要顺带着使些小动作,对大唐都是莫大的损失,而这一切,就发生在右相眼皮子底下。”
  
  “亏你想得出来。”
  
  “到时南诏一叛,世人只会说右相老眼昏花……”
  
  “无知竖子。”李林甫道:“你连南诏是如何一统诸部都不知,也敢信口雌黄?我大唐如此强盛,弹丸之地的南蛮如何能叛?可知何谓‘昭昭有唐,天俾万国’?”
  
  薛白不厌其烦,再次问道:“右相可曾看到张虔陀的奏章?”
  
  李林甫嗤笑一声,道:“本相再告诉你,张虔陀对南诏之敲打,皆出自本相之决议。”
  
  “敲打?”
  
  “大唐扶持南诏,目的在于牵制吐蕃,故而南诏一统洱海之初,本相早命云南太守筑城收质,缮甲练兵,于南诏险要之地筑城立寨,以驱南诏为大唐所用。如此布置,你告诉本相,它如何叛唐?!”
  
  “那我只问右相三个月间收到了张虔陀几封回奏?连这等小事都被手下营营苟苟之辈瞒着,何谈掌控万里之外?!”
  
  李林甫叱道:“够了,你还没资格与本相议论国事。”
  
  “那右相又召我来,难道还是想逼我退婚,招我为婿吗?”
  
  “你……”
  
  面对薛白如此挑明的态度,李林甫反而说不出什么话来,怒气上涌,胡子都像是要炸开。
  
  “这次,真是右相错了。”
  
  薛白执了一礼,语气平和地道:“查李延业,一切就清楚了,告辞。”
  
  他转身离开厅堂,心中对李林甫愈发失望透顶。
  
  带着这隐隐的恼火情绪,走进长廊时,却有一道清丽的身影迎面而来。
  
  薛白不由驻足。
  
  ……
  
  李腾空是被李岫以“阿爷不舒服”的借口喊过来的,迎面遇上薛白,她不吃惊,却还是有些心烦意乱,转身便要走。
  
  她不明白,他最近为何总来右相府。
  
  因他与阿爷那些事,屡屡乱她心神,实在是烦人。
  
  “小仙娘子。”
  
  薛白却是唤了她一句,脱口而出的还是两人初识时的称呼。
  
  李腾空不想应,脚步更快。
  
  两人在首阳山看日出时关系分明已更好些,回长安前,她没敢想以后会有更亲近的来往,但未必没有这类期待,反而是她阿爷一搅和,她只想避着薛白。
  
  “我有正事。”薛白两步追上,也不多说,径直低声道:“南诏叛了,你阿爷不信,帮忙劝劝他,可好?”
  
  李腾空竟未多问,只是向李林甫所在的大堂看了一眼。
  
  她了解她的阿爷。
  
  之后,她与薛白对视了一眼,须臾便看懂了薛白的眼神。
  
  于是她开口,只回答了一个字。
  
  “好。”
  
  ~~
  
  这日再去丰味楼与杜妗等人商议,薛白对事态已更清晰了。
  
  “我们之前想错了,事态比预想中要坏。吐蕃人不是来与南诏人联络的,他们不需要在长安见面,因为南诏已经暗中归附吐蕃了,吐蕃人只是随手阻断了消息,让朝廷更晚知道此事。”
  
  杜妗问道:“但目前为止,都还是你的推测,此事你没有证据。”
  
  “查李延业就会有证据。”
  
  杜妗身后的任木兰再次道:“我去,我可以去把证据偷出来,我非常会偷东西。”
  
  “不必,老师没有弹劾错,朝廷只要拿下李延业一审便知,而李泌已入宫,请圣人彻查此事。”
  
  “圣人会听他的吗?”
  
  薛白其实没有把握,走到窗外看着长安城,道:“也许吧。”
  
  天空中,一片浮云遮住了阳光。
  
  坊墙那边,人们搭了梯子,往树梢上挂上花灯,为上元节做着准备……
  
  (本章完)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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